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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 年 8 月，在公司債券中期報告裡，遵義道橋建設集團有限公司（以下簡稱遵義道橋）直截了當地表明公司的債務壓力：
「2020 年、2021 年以及 2022 年 1-6 月，公司營業收入分別為 808,695.25 萬元、 808,726.18 萬元和 67,277.77 萬元，淨利潤分別為 64,258.00 萬元、48,950.32 萬元和 28,441.99 萬元。發行人淨利潤存在一定的波動，不排除未來因為淨利潤下滑對發行人的償債能力產生不利影響。」
四個月過去後，遵義道橋宣布重組其中的 155.94 億元債務。儘管「重組債務」這四字大量出現在新聞中，實際上，用「欠錢不還」另外四字來形容，會顯得更符合事實。
遵義是貴州省的地級市。在中國的一個省裡，地級市擁有相當高的行政級，舉凡耳熟能詳的南京、武漢、濟南、西安、哈爾濱，都是中國 33 個省級行政區（省、自治區、直轄市、特別行政區）之下的地級市。由此可知，在貴州省裡，遵義市擁有僅次於省和省會的行政級別，遵義人的好相處、好脾氣亦是眾人皆知。
除了行政層級之外，位在黔北的遵義還有著超群拔類的歷史地位——1935 年 1 月，創黨僅 14 年、受到中國國民黨圍剿的中國共產黨，在遵義召開史稱「遵義會議」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。會上，即將於 14 年後在北京天安門城樓上宣布「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」的毛澤東，成功躋身進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，與周恩來、王稼祥聯手，取代博古、王明、李德的黨內領導地位。
時至二十一世紀，遵義再度浮上新聞版面，但是這次不再與中國共產黨的神話有關，而是與中國共產黨的神話破滅有關。為何遵義道橋會付不出債務？為何銀行貸款期限延展至 20 年，前 10 年僅需償付利息，不用還本金，年利率從 7 %下調至 3 % – 4.5 %區間？
解謎這起遵義事件，不僅有助我們理解當代中國的經濟，也能重新抽絲剝繭，探究中國政治。
💡本文的貨幣以人民幣為單位
遵義道橋發生什麼事情？
在 2022 年公司債券中期報告裡，遵義道橋開門見山地在「重大風險提示 」頁面，直接表示公司的財務情形：
| ① | ② | ③ | ④ |
| 應收票據及應收賬款為 63.57 億元，佔同期資產總額比例為 3.77 %，佔流動資產的比例為 6.28 %。 | 其它應收款為 311.34 億元，佔流動資產的比例為 30.75 %。 | 有息負債餘額為 457.54 億元，佔總資產的比例為 27.14 %，且其中的短期債務餘額為 141.41 億元，佔有息負債的比重為 30.91 %。 | 對外擔保金額為 151.46 億元，佔發行人當期末淨資產比例為 18.30 %。 |
遵義道橋主要的其他應收款欠款單位中，幾家公司的現金流持續惡化，甚至已列入失信被執行名單中：湘投公司、播州城投、播州國投、遵義苟江投資建設有限責任公司、遵義市匯川區城市建設投資經營有限公司。
換句話說，遵義道橋很有可能收不回部分其它應收帳款。收不回款項，將會造成遵義道橋本身的現金流出問題，再加上遵義道橋的一年內待償還債務本息數額較大，容易出現實質性債務違約——翻成白話文，即是欠錢不還。
雪上加霜的是，雖然遵義道橋還無須面對擔保代償情形，但是部分被擔保的債務已經出現訴訟糾紛，若相關擔保債務出現逾期，遵義道橋可能面臨連帶的擔保代償風險——翻成白話文，即是受到被擔保法人連累。
2022 年 12 月 30 日，遵義道橋認知到無法逃避資不抵債的問題。在 2022 年末，遵義道橋發布「關於推進銀行貸款重組事項的公告」，表示重組總計 155.94 億人民幣的債務，銀行貸款期限延長為 20 年，前 10 年只需返還利息，不須返還本金，年利率調整至 3 % 至 4.5 %，重組方案不會再另發債券。
遵義道橋事件的政治意涵是什麼？
根據遵義道橋的公司債券中期報告，該公司的「實際控制人為遵義市人民政府。為加快城市建設步伐，遵義市政府從政策、資金等方面支持公司的業務發展。」從實際操作層面來看，遵義道橋等同於遵義市政府的一個行政局處，可以說它是「道橋局」。
資料來源：遵义道桥建设（集团）有限公司公司债券中期报告（ 2022 年）
在中國，經營模式與遵義道橋相同，由地方政府百分之百持股、撥款、給予土地，推進城鎮開發、投資的企業，稱作「城投企業」。無論稱它們為城投也好，國資也罷，實質控制的人是中國各級政府，因此遵義道橋的破產、債務重組，反映出遵義市政府的財務管理不當。
在遵義道橋的重組內容裡，令人感到訝異的是債務展延的期限，竟然長達 20 年，而且無需在展延期的前半段期間歸還本金。這亦說明，在貴州省政府里，負責處理遵義道橋事件的小組判斷，遵義道橋未來的盈利能力很有可能仍舊維持於低迷的水平。透過動用政府的能力，本屆貴州省政府拖延遵義道橋的問題，留給後屆官員處理，變相讓承接遵義道橋債券的銀行與投資公司擔起第一層風險，然後讓後者將風險轉嫁給民間投資人，讓民間投資人挑起第二層風險。
環環相扣的模式讓每一層投資人的利益都捆綁在一起。遵義道橋出了財務問題，若沒有當機立斷解決，僅只是往後拖延，只會損害未來的遵義道橋和未來的投資者。
兩個選擇中，貴州省政府選擇了後者。
遵義道橋結論
根據中共貴州省紀律檢查委員會和貴州省監察委員會於 2022 年 1 月 9 日發布的《遵義市 4 名處級幹部接受審查調查》的公告，遵義道橋的黨委委員、副總經理陳勁松涉嫌嚴重違紀違法，已接受遵義市紀委市監委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。
究竟這位副總經理涉嫌的違法亂紀，是否影響到遵義道橋的公司營運，我們不得而知。中國官場的資訊十分不透明，我們無法知悉一位副總經理是否早已掏空一間城投企業，或者這只是與遵義道橋破產發生於相同時節的巧合。但是，很確定的事情是遵義道橋出現大問題，而且這個問題只是暫時被壓著，留給往後的貴州省政府、遵義市政府處理。
按照遵義道橋發布的公告，這是一顆「經各方友好平等協商」的未爆彈。
遵義道橋破產事件不僅是全中國各個城投企業的縮影，亦是整體中國經濟的縮影。自從一零年代末期，有關中國經濟的硬著陸、軟著陸充斥於各大辯論臺。經過新冠疫情的肆虐、三年不停歇的動態清零，中國經濟的成長率在 2020 年僅有 2.2 %，2022 年的成長率或許不達 3 %。
這些表現和中國經濟過往的成就有著強烈的反差：曾幾何時，中國的經濟從貢獻三分之一的世界經濟成長率，到如今位落亞洲經濟成長率的後段班。對於中國經濟的未來，外界逐漸抱持無法抹去的懷疑，習近平政府的執政風評亦沒有修補中國的形象。在中國的各省、各市裡，曾經被九零年代到一零年代高經濟成長率掩蓋的未爆彈，即將開始引爆。
遵義道橋僅是其中一個未爆彈。隨著中國經濟缺乏驅動的引擎，缺少領銜世界的產業，在中國的各個角落，從大興安嶺的高山至海南島的沙灘，從上海的長江口到西藏的平原上，眾多外界未曾想過的經濟危機，將一一浮現於世人面前。
中國地方財政惡化的事件，不是簡單透過網路長城、微博微信關鍵詞封鎖機制就能解決的民生問題。身在海峽對岸的我們，需要關注中國的每個小角落。這不僅能夠幫助我們認識這個被拿破崙稱為「甦醒的雄獅」，與我們息息相關的強大鄰居，亦能讓我們理解中國的財經現況，以利我們做出適合臺灣國家例的投資判斷和政治預測。
【參考資料】
【延伸閱讀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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